（劉永華，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北京100872）
一、“八卦”詞義的“舊”“八卦”的“舊”義，是指傳承了數以千年而至今仍然具有廣泛運用價值的易學專有名詞�！稘h語大詞典》是這樣解釋的：“八卦：《周易》中的八種具有象征意義的基本圖形，每個圖形用三個分別代表陽的‘———’（陽爻）和代表陰的‘———’（陰爻）組成。名稱是：乾、坤、震、巽、坎、離、艮、兌。相傳是伏羲所作�！�<1>“八卦”，以看似形象而其實是高度抽象的方式反映了中國古人對宇宙模型和事物發展規律的基本認識。《周易》位居中國傳統經書之首，具有十分神圣的地位，而“八卦”一詞在《周易》的神圣性的籠罩下，不僅具有象征性，而且也具有高度穩固性。
二、“八卦”詞義的“新”“八卦”一詞高度穩固性的的動搖，應該源于《易》學的通俗化和“八卦”作為普遍的算命工具；而《易》學的通俗化和“八卦”作為普遍的算命工具的一個語言方面的結果就是，擴大了“八卦”的社會影響，使“八卦”一詞的組合能力和配置范圍得以擴張和擴大。例如：（1）“八卦山”、“八卦臺”、“八卦巖”、“八卦嶺”、“八卦間”、“八卦方位”、“八卦一區”等。（2）“八卦草”、“八卦圖”、“八卦爐”等。（3）“八卦丹”、“八卦衣”等。（4）“八卦陣”、“八卦拳”、“八卦教”等。例1是說與“八卦”相關的地點和位置；例2是說與八卦占卜活動相關的物件；例3是說附著“八卦”圖案的物件；例4是說依“八卦”原理推衍的東西�！鞍素浴币辉~的組合能力和配置范圍得以擴張和擴大，為“八卦”詞義由舊而新和由此而彼的發展演變做好了準備。而近年來大眾傳媒高頻出現的“八卦”，則迅速及時地反映了社會文化的急劇發展給“八卦”詞義帶來的由舊而新和由此而彼的變化。當然，“八卦”一詞的本身也具有詞義由舊而新和由此而彼的發展演變的內在理據，探討“八卦”詞義由舊而新和由此而彼的發展演變的內在理據，有助于正確理解“八卦”舊義與新義之間的關系，從而更有助于解讀“八卦”新義。“八卦”詞義由舊而新和由此而彼的發展演變大致可以分為兩個層次或兩種方向：一是據“形”演化而產生借代義；二是據義演化而產生廣泛合理的聯想義。
（一）“八卦”詞義據“形”演化而產生借代義詞義據字“形”或字形的所指物而演化，這大概是漢語詞義演變的一個特點。韓陳其先生在《漢語借代義詞典》中曾列舉了大量的事實加以論證，如：“丘八”指“兵”，“木公”指“松”，“十奴”指“妓”以及“十字街頭”的“十字”指交叉路口之類<2>。而“八卦”詞義據“形”而演化的情況卻顯得更加復雜。例如：（5）萍鄉方言把胸骨連同兩側肋骨叫“八卦”，所以胸部疼痛叫“八卦痛”。<3>（6）萍鄉人把規整的蜘蛛網叫“八卦網”，柳州人把八卦形的老式掛鐘叫“八卦鐘”<4>（7）西南官話把烏龜叫“八卦”，武漢人管吃烏龜肉、喝烏龜湯叫吃“八卦肉”、喝“八卦湯”<5>例5是與八卦單個卦形的形狀相類似的東西以八卦來命名；例6是與八卦八個卦形的組合形狀等邊八角形相類似的東西以八卦來命名；例7是以八卦借代烏龜，是因為烏龜的背像“八卦”的卦形。
（二）“八卦”詞義據“義”演化而產生廣泛合理的聯想義“八卦”詞義由舊而新和由此而彼的據義演化而產生廣泛合理的聯想義，從義理上可以作如下一些推測：從專指八個卦圖發展到泛指用八卦進行占卜，這個過程比較自然，容易理解，不必舉例；用八卦進行占卜，就必須有所言語，而這些占卜的言語往往是不足為信的，因而便用“八卦”表示“胡扯”、“瞎聊”之類。例如：（8）深夜八卦一下（同濟網2005年10月21日）例8“八卦”是“胡扯”、“瞎聊”之類的意思�！昂丁薄ⅰ跋沽摹笔前素砸辉~的動態義，這動態義的靜態表現便是“無聊”“可惡”，因而“八卦”就自然而然地產生了“無聊”或““可惡”的新義。例如：（9）吉粉花越說越覺得有些媒體太八卦。（《東方體育日報》2005年8月30日）（10）王夫人逼金釧跳井只因這丫頭實在太八卦。（《京華時報》2004年7月7日）例9“有些媒體太八卦”就是“有些媒體太無聊”，“八卦”指“無聊”。例10“這丫頭實在太八卦”就是“這丫頭實在太可惡”，“八卦”指“可惡”。而“胡扯”、“瞎聊”之類，如果切中時弊，有所針砭，就是所謂“批評”，因而便又用“八卦”來表示“批評”，“八卦”的詞義則因此發生了由貶而褒的變化。
例如：（11）所謂經典，就是隨時隨地準備著被拉出來八卦!（《電影新視界》2005年10月26日）例11“八卦”就是“批評”、“評論”的意思。用八卦進行占卜，其內容往往是個人問題，因而“八卦”便引申為“個人隱私”和“緋聞”之類，這是八卦在媒體上的一個常見用法。例如：（12）到了《紐約每日鏡報》后，溫切爾更無所顧忌了，他利用線人和在各領域建立的人脈，專門報道演藝界明星、政壇名人、商界名流的私生活，打破了美國新聞媒體不報道個人隱私的禁忌，使八卦新聞大行其道。（《環球時報》2005年4月4日）（13）問及與方文山在一起時都聊什么話題，周董出人意料地說“八卦新聞”。他很自然地說：“其實我也很八卦。我喜歡聽其他藝人的八卦，但是我口風很嚴，從來都不會將別人的八卦泄露�！痹谥芏磥�，八卦、緋聞會增加一個藝人的曝光率，好處是會讓一些原本不認識自己的人在無意間對自己有印象，從而好奇想去了解。但是八卦多了以后，自己也會煩，尤其是在狗仔隊尋找自己的八卦新聞時。（《京華時報》2005年6月27日）
例12“個人隱私”與“八卦新聞”前后呼應；例13連續用了8個“八卦”，而且又用得那么貼切自然，完全可以說明“八卦”表示“個人隱私”、“緋聞”之類的意義，已經十分普遍了。八卦有神秘性，《漢語大詞典》說：“八卦本是反映古代人們對現實世界的認識，具有樸素的辯證法因素，自被用為卜筮的符號，逐漸帶上神秘的色彩。”<6>由于“八卦”被用為占卜的符號，占卜的結果往往是不可知的或往往是出人意料的，因而引申為“神秘”、“新奇”之類。例如：（14）今年的戛納影展會很八卦，除了“張曼玉婚變”男女主角法國導演阿薩亞斯與張曼玉都將在戛納現身，傳聞中的第三者梁朝偉也將與張曼玉連袂出席在戛納舉辦的“香港之夜”。（《京華時報》2002年5月16日）
例14“很八卦”就是“很新奇”。八卦新義的組合能力很強，如：八卦嘴、八卦男、八卦帖、食八卦、八卦車聞、八卦圖文、八卦天下、八卦時間、八卦星聞、八卦晚報、八卦城市、八卦雜志、動漫八卦、明星八卦、娛樂八卦、亂彈八卦、職場八卦、樓市八卦、手機八卦，等等。八卦的新義新穎時尚，滿足了人們求新求異的心理。它有豐富的涵蓋力和表現力，風格詼諧，信息量大，使用起來更經濟。它的句法功能強大，能做名詞、動詞、形容詞，能組合成多種短語。八卦是一個意象豐富飽滿的詞匯，具有神奇的造詞功能。從歷時角度看，它是一個處于上升狀態的詞。八卦的新義為什么首先出現在香港和廣東呢?我們認為這是社會原因造成的，八卦算命在上述兩地是日常生活現象，“八卦”的使用頻率遠遠高于內地，所以語義率先發展。
三、“八卦”與“八卦婆”之類對于“八卦”的新義，有人認為，“八卦”的新義來自于粵方言表示“拉雜、胡謅、神經不正�！钡摹鞍恕�，如“八公八婆”中的“八”。這個結論顯然是不符合語言事實的，是可以商榷的。我們的看法是：“八公八婆”中的“八”來源于“八卦”新義，而不是“八卦”的新義來自于粵方言“八公八婆”中的“八”。除了我們上述的種種理由外，還有如下鐵證：（15）八卦婆：好管閑事，搬弄是非的女人，也叫八婆<7>（16）八卦婆：貶稱有神經質而愛管閑事的女人，也說“三八婆”。近年來有人簡稱“八婆”<8>如果說例15說得還不太明白的話，那么例16就說得再明白清楚不過了：“八卦婆”在前，“八婆”在后。八卦是用來占卜的，作為占卜算命的主體往往是女性，因而先產生“八卦婆”�！鞍斯似拧钡男纬珊徒M合的理論過程是：公、婆相對而言，從理論上推測應該后有一個相對應的的“八卦公”；“八卦婆”+“八卦公”以后省略兩個“卦”字；“八婆”“八公”，按照先男后女的傳統習慣而顛倒組合為現在的“八公八婆”。與“八卦婆”類似的還有“八卦妹”。例如：（17）八卦妹：愛管閑事的女孩<9>這個“八卦妹”為什么沒有縮略為“八妹”呢?為什么不會有對稱的“八哥”呢?一是除年齡、性別因素外，恐怕是“公、婆”比“哥、妹”更能傳達人們對此類人的憎惡；二是與“八妹”對稱的“八哥”早已另有所指。